海昌_枭姬驯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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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昌

  孙尚香双眉一皱疑惑道:“海昌?”那是什么地方?她从未听说过。

  凌统解释道:“是海盐县西南境新置的一个县。”

  孙尚香急声追问:“为何突然把他调去海昌?”

  海盐县她倒有所耳闻就在东部海边上因海滨广斥,盐田相望而得名,是官盐出产重县孙权还专门从宗亲里选了一位年轻子弟任县令长。可为何要新划一个县出来?还偏偏就是调陆议去?

  主公的命令凌统并不敢随意揣度,但见孙尚香张大眼睛盯着他,一幅非要得到个答案的模样他只好抿唇思索片刻缓缓道:“主公准备再征江夏,日后少不了战事需要长期筹措军粮所以主公下令新置了几处屯田县,广田蓄谷,以充军资。至于为何派陆公子去……自然是主公觉得陆公子才干出众,能担此任。”

  凌统认真解释着,孙尚香却听不进去了心里充满失落。

  原来他几日前就赴海昌就任了可……难道她在他心里连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连个道别都没有?

  孙尚香悻然转身,落日余晖照在她的红裙上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凌统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竟是觉得说不出的落寞。

  她的落寞是为陆伯言,那个如清风霁月的谦谦君子。

  “郡主!”

  凌统忽然出声唤住她,孙尚香驻足回头,面露疑惑看向他。凌统垂眸上前几步,紧抿的双唇泄露了他内心的忐忑,迟疑了片刻,终于缓缓道:“此次出征黄祖,我也要随父亲一起去了。”

  他也不知为何会与郡主说这些,或许是第一次面临战争,他知道,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内心难免紧张,或许还因为……他虽身为吴侯随侍护卫,但在偌大的侯府,看见郡主的次数并不多,此后投身军旅,能见她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了。

  “你要去打仗?”孙尚香诧异道,“你才多大呀?就要上战场?”

  十几岁参军再正常不过,凌统没想到她竟惊讶这个,微微一笑道:“主公身边的别部司马吕蒙吕子明,参军时也不过十五岁,我还比他当年大两岁呢。”

  “吕蒙?”孙尚香一听,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似乎也是后来东吴的一大名将,不禁喃喃道,“这人我知道。”

  凌统抬眸讶问:“郡主认识他?”

  “呃……”孙尚香话语一顿,总不能说从电视剧里知道的,只好摆摆手,随口道,“没见过,但似乎听我二哥说起过。”

  话这么一说,孙尚香脑海内灵光一闪,好像真的听孙权提起过。她认真想了想,一拍手,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二哥初统事时,准备把一些兵少的小将部曲合并,他检阅军队后回来说,那些个小部伍大多散漫,不成样子,唯有一个小将的部伍军容整肃,气势昂扬,非但没裁撤反而给他增了兵,那就是吕子明吧?”

  凌统微笑点点头,他也是在那时认识的吕蒙,后来与他相交,听说了他的故事,越发受到鼓舞。尤其是吕蒙当年偷偷参军,被母亲发现训斥后回复的那句话,更是说进了他心里。

  贫贱难可居,倘若有功,富贵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

  对于他们这些出身低微的寒门子弟来说,没有家族作为后盾,没有才学作为倚靠,乱世之中,只有打仗建立功业,才是唯一的出人头地的途径。

  凌统心中忐忑与紧张渐消,他转眸望向朝会的大殿,眼中流露出丝丝期待与振奋,“我也想早日建功立业,不负主公厚恩。”

  孙尚香颇为欣赏地看着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赞许道:“有志气!那我就祝你首战告捷!”

  凌统一愣,连忙垂首抱拳,神情瞬间恢复了谦卑恭谨。

  孙尚香微微仰头,眺望不远处侯府高墙,墙外的天空被绚烂晚霞染红,不少鸟禽在夕阳余晖下盘旋翱翔,她轻声叹道:“我真想像你们一样,带兵打仗,沙场建功。”而不是困于高墙内,空有武艺,一无所成。

  凌统闻言,不禁轻笑道:“郡主说笑了,您千金之躯,又是女子,怎能……”

  “女子怎么了?”孙尚香一听就有些不高兴,一手叉腰,声音骤然拔高,“刀枪剑戟,骑马射箭,本郡主哪点输给你们男人?”

  凌统见她面色突然转愠,自知失言,忙收敛笑意,抱拳请罪,“属下失言,请郡主恕罪。”

  “算了,跟你说了也不懂。”孙尚香也不是真的生气,见凌统如此紧张,神情缓和下来,略带自嘲般道,“别总是恕罪恕罪的,我有那么吓人吗?”

  “诺……”凌统小心翼翼应道,缓缓放下手。

  “总之呢小心点,别第一次上战场就把小命丢了。”叮嘱完这一句,孙尚香复又回他一个微笑,凌统忙抱拳道谢,孙尚香点点头,道了句告辞,转身准备往回走,凌统俯身行礼,直到她走远了,他才抬头,目送她离去。

  转眼已是初夏,天气逐渐燥热,接连两月未曾落雨,江河湖水日益减少,江东多县都传出了旱情,孙权只得暂时推迟出征江夏,命长史张昭督令六郡发生旱灾的县控制好灾情,救济百姓,以防流民生变。

  上一次孙策西征江夏黄祖,大破其舟军,正要攻打城池,就是因为后方山越作乱,不得不反,这一次,孙权也决定亲自领兵,出征前自然得做好充足的准备,不能让前线一开打,后方就出乱子。

  军政之事让孙权忙得不可开交,侯府内宅的事更让他头大。

  起因是孙尚香被吴夫人催婚催得快疯了,终于答应去见见那位谢家公子,不过,是带着一群佩刀侍女去的,谢公子一介文弱书生哪见过这样的阵势,结果自然是把人家吓跑了。

  吴夫人大为恼火,可面对这个任性的女儿,劝也劝过,训也训过,罚也罚过,吴夫人真是无可奈何了,只好把这个难题交给孙权。

  孙权知道连母亲没法说通这个顽固的小妹,她更不可能听自己的,可母亲开了口,他也不好推脱,只得把孙尚香叫到跟前,走过场似的再劝告她一回。

  偏殿内,孙权坐于主位上,孙尚香立于殿中,面对他陈词滥调的责问,孙尚香打了个哈切,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摊手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这么早嫁人。”

  正在批阅文书的孙权抬眸看她一眼,笑哼一声,漫不经心道:“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孙尚香眸光流转,渐渐转为坚定,“随二哥出征!”

  “胡闹!哪有女子上战场的。”孙权微微沉下脸,又瞪了她一眼,将批好的竹简卷好放到案边,又拿过一册继续批阅。

  孙权满不在乎,甚至略带轻视的态度让她心生不悦,上前反驳道:“商朝的王后妇好不就是女将军吗?她多次领兵出征,立下赫赫战功,商朝的半壁江山都是她打下来的。”

  孙权执笔的手一顿,随即轻笑一声,“你从哪儿听来的轶闻传说?从未见哪本史书上记载过这位王后。”他放下笔,用手指了指她,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还学会编故事了。”

  “我……”孙尚香话语一噎,恍然想起妇好的故事她是在现代听说的,好像史书从未记载过,是殷墟甲骨文出土后,中国第一位女将军的事迹才被人所知晓。

  “好,就算以前没有,那不代表以后就不能有。”孙尚香挺直背脊,下巴微扬,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孙权越发觉得跟她说不通,伸手按了按眉心,冷肃道:“打仗不是儿戏,浴血杀敌,那是男人的事,何况,你身为侯府郡主,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孙尚香快步走上前,双手重重拍到桌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孙权,语气略显激动,“就是因为我是江东的郡主,孙家的儿女,我享受了侯府的荣华,亦有责任守护江东,为父兄留下的基业出一份力。”孙尚香这盛气凌人的架势,孙权也是见怪不怪了,懒得跟她一般见识,抬眸对上她的目光,不冷不热地顶回去,“你不添乱,就是出力了。”

  “你!”孙尚香皱眉,还欲再说,孙权伸手制止,“行了,别再说那些无稽之言。”他起身冷冷道:“母亲说了,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出门,直到你婚事定下来为止。”说完即拂袖离去,孙尚香气得在原地愣了好一会,简直无话可说。

  这次禁足吴夫人是来真的,不仅禁孙尚香,连她院里的侍女们也被限制出门。

  天天烈日当头,无论白天黑夜都是热浪汹涌,内心的气愤在酷热天气的催化下,直接化为一把大火,在心里越烧越厉害。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仲夏夜,孙尚香给吴夫人留下一封信,表示不想嫁人,想为江东的百姓做些实事,让母亲不要担心,也不用大肆派人寻她,自己一个月之后便回。然后她换上便服,佩上宝刀,趁天亮前翻墙出府。

  天刚蒙蒙亮,孙尚香赶到渡口,望着薄雾中来往的行船,她长舒一口气,蓦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租下一艘小船,当船夫问她去哪儿时,她不禁又犹豫了起来。

  往东走是大海,不行,往北走,过了长江就是广陵郡,曹操的地盘,也不行,往西是三哥所在的丹杨郡,可要是去三哥那儿,很快就会被母亲和二哥知道,没两天就会被接回去,更不行。

  只有往南走了,若她没记错,顺河南下至海边,就是海昌。

  一别数月,不知他过得如何了,海昌的旱情有没有解决。

  虽然陆议当时的不辞而别让她大受挫败,可隔了这么久,她真的非常想见他。

  此外,她还想确定一件事。

  三哥临行前对她说的那番话虽不着调,但也的确说中了她的心思,与其被动地抗拒母亲二哥给她安排亲事,不如自己主动出击,争取幸福。

  虽然她目前并没有成亲的意愿,可她知道自己喜欢陆议,若日后真要嫁人,她也只想嫁给喜欢的人。

  在此之前,她得确定陆议的心思。

  片刻的思索后,她果断做下决定,“去海昌。”

  由于连月酷热,江河水少,这条河流的南段渐渐枯竭,船行了一天一夜,进了海盐县境内,舟船就已行不通了,孙尚香只好下船,买了匹马,从陆路去海昌。

  然而沿途所见,却是令她大为震惊。

  多年来她生活在远离战乱的吴县,吴侯府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将她与乱世中的战乱、饥荒、疫病隔开,这是她第一次明白何谓民间疾苦。

  空气中热浪滚滚,几乎令人窒息,沿途连绵的稻田被烈阳晒得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触目所见,百姓皆是衣衫褴褛,老人坐在路边大树下喘着粗气,妇女小孩在几近光秃的山头继续挖找野菜,旱情只怕再持续一个月,若无救济,将会有无数百姓饿死,或是化为流民。

  正午时分,孙尚香骑马经过两县交界的一个村落,烈日当头,实在是人渴马乏,便下马准备进村找些吃的。

  牵着马走了一会,她远远望见村口围了许多人,走近一看,一身穿县丞官服的中年男人坐在粮车旁,一边扇风一边喝着水,三个县吏打扮的壮汉正在对一名农夫拳打脚踢,农夫的妻子抱着嗷嗷直哭的婴儿,跪在一旁不停地磕头哭求,周围灰头土脸的农民与老弱妇孺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一幕,谁都不敢吭声。

  孙尚香顿时怒火冲天,拨开人群挤到前面,厉呵:“住手!”

  众人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喝震住,趁官吏怔愣的片刻,农夫连忙爬回自己妻儿身边,忙不迭地磕头求饶,大哭道:“各位大人,今年大旱,田里野草都不长,大家都快饿死了,小的家里是真的交不齐这么多谷子啊!”

  县丞将水碗一搁,一幅狗仗人势的嚣张样,起身大声道:“孙县令说了,只知收谷数目,不知旱灾。”

  孙尚香一手握上刀柄,挡在那对可怜的农民夫妇前,另一手指着这几个人模狗样的官吏,气得大骂:“什么狗屁县令!吴侯早已下令,今年旱灾严重的县免除赋税,你们竟敢乱取民脂,残害百姓!”

  县丞立马被激怒,双目圆瞪,怒喝道:“哪儿来的臭小子?知不知道这海盐县县令是谁?”

  孙尚香为了出门方便,故意做了男装打扮,一头墨发束于鎏金小冠中,加之这两年她身量已足,容貌也脱去了稚气,圆脸瘦削了许多,渐渐显出棱角,眉眼间尽显英气,换上男装,俨然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孙尚香眉峰一挑,冷眼看着他,县丞眼神露出得意之色,继续威逼恐吓:“告诉你!我家孙县令就是吴侯的亲戚,违抗县令的命令,就是违抗吴侯!识相的就滚远些,不然把你抓进大牢!”

  他嫌弃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农夫,“交不出谷子是吧?老规矩,吊树上!”

  这么大的日头,吊个半天就能活活晒死,话一出,孙尚香身后的两夫妻哭得更厉害,周围的村民亦纷纷跪地求情,县丞毫不留情,手一挥,手下官吏拿出麻绳围了上来。

  孙尚香眼神一凛,二话不说,拔刀出鞘,以一敌三,他们没想到这乱管闲事的少年武艺竟如此高强,只见几下刺眼的刀光闪过,三名官吏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挂了彩,有的被砍伤了大腿,有的被划伤了手臂,剧痛袭来,三人痛呼出声,连滚带爬地逃走,县丞见势不对,也准备跑路,结果被石头绊了一跤,狼狈地爬起身,孙尚香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县丞瞬间抖若赛康,但还是嘴硬威胁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杀……杀害朝廷命官是死罪!”

  “杀你?脏了我的刀。”孙尚香冷笑一声,转头冲方才被欺负的农夫道,“那位大哥,麻烦一下,把那麻绳拿过来给他捆上。”

  县丞双腿被捆倒掉在树上,孙尚香把绳子饶树干几圈,用力扯紧,绑了个死结,听着那县丞嘴里喊打喊杀,骂着各种难听的话,她毫不在意,抹了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骂,继续骂,你骂得越大声,口干得越快,死得也越快。”

  她走回到粮车前,冲众村民招手道:“你们都把粮食拿回去吧。”

  “谢谢小郎君!谢谢小郎君!”

  村民们感恩戴德,连连作揖道谢,连忙去搬自家交的粮食。那对夫妻走到孙尚香身边,满面忧愁,战战兢兢道:“郎君,就把县丞挂着吗?要是那些人回去报告,县令带兵再来,我们家就遭殃了。”

  孙尚香拿过粮车边上落下的水壶,倒了半碗水,赶紧咕咕喝了几口,满足地叹了口气。她手指了指挂在树上,骂声减弱的县丞,微微一笑道:“县令来了正好,这真是他的命令,我也把他挂这树上。”

  满不在乎的语气,听得村民们目瞪口呆,忽然,有人惊慌喊道:“那些人又回来了!”

  远处有几个身着官服之人骑马而来,村民们如惊弓之鸟一般,瞬间又陷入了慌乱,孙尚香心想,来得这么快?立即转身望去,然而迎着刺眼日光,还没看清楚,又听见村民中有人喊道:“大家不用怕,这是邻县的陆都尉。”

  有个熟悉的身影翻身下马,孙尚香心头一跳,立马转身放下水碗,飞快地擦了擦嘴边的水和脸上的汗。

  身后有脚步声急促行来,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略带迟疑道:“郡……”欣喜就在一瞬间溢满心间,她转过身,正好对上陆议温和又惊讶的目光。

  虽然是男装打扮,陆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长发束冠,一身似火红衣,江东除了孙郡主,还有哪位女子能有这般英姿飒爽的气质。

  四目相对,他神情怔然,愣在原地,她唇角扬起,忍不住逸开笑容。

  没想到,他们就这样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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