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她的话如同这惊雷惯耳，以摧枯拉朽之势穿透他看似坚硬的屏障。
陆议怔怔看着她眼中交织着震惊、热切、迷茫眼睫嘴唇微微颤抖着，全然说不出一句话。
风卷着雨点落进画廊沾染上两人的轻轻飘动的衣袖袍角，他们就这样默然对视着，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孙尚香似乎这才意识到脱口而出了什么，愤怒、委屈、懊恼、酸涩一齐袭来，她紧拧眉头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表白孙尚香忽然觉得很可笑勾了勾唇角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破罐破摔地想算了，既然已说出口那就索性说个清楚吧。
纵然最后结果不如她想，至少也是不留遗憾了。
孙尚香凭栏而立，望着顺着廊檐倾泻而下的雨水缓缓开口。
“我来海昌不止是为了灾情也是为了你。”
周遭霎时安静下来，雷声雨声尽皆远去，天地间仿佛只剩她的声音，认真且坚决。
“你消无声息地来海昌赴任，不说告别，甚至都不曾知会我一声，为此我气了好多日。可是后来我一想，我再如何生气，你也不知道，何必呢？然后我就不气了。”
“可是，我虽不气你，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你……”孙尚香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了下来，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明眸中似有水光闪烁，“我想来见你，想听你说话，想知道在你心里，我究竟在怎样的位置？”
陆议静静地凝视着她，清亮眼神中渐渐溢满柔情，俊逸的脸庞闪过一丝欣喜、渴望，可这丝喜悦极其短暂，转瞬就被浓浓的苦涩、愧疚、哀伤掩盖。
“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哪怕世人说我轻浮骄纵、不知廉耻，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的想法。”孙尚香一边说着一边步步向他走进，话音落时，她已走至他面前站定。
不知何时，乌云被海风吹得悄然散开，廊外雨声顷而停了，大雨过后，夕阳穿透逐渐散开的乌云，天地间又渐渐明亮起来，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
雨后天晴，霞光绚烂，陆议的心却陷入了无尽的阴霾中。
孙尚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双眼眸亮似星辰，盈如春水，满含期盼，缱绻动人。
这样明媚炙热、又满含爱意的眼神，再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很难不心动。
陆议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眉峰紧皱，艰难地开口，声音黯哑：“臣……感激郡主对我的好，可陆议实在当不起你的错爱。”
“当不起？”孙尚香眼中的光彩瞬间暗淡了下去，转而升起了满满的迷惑，“感情之事只有喜不喜欢，哪有什么当不当得起？”
陆议垂下眼眸，唇畔勾起一抹苦涩笑意，“一时冲动的感情，就如同这场过云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云消雨散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孙尚香秀眉紧蹙，“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一时兴起、一时冲动？”
她的语气满含疑惑不解，还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委屈，陆议如鲠在喉，却不得不逼自己硬下心肠，逼自己维持着脸上笑意，逼自己继续说下去，“或许……郡主是因对当年两家的恩怨心存愧疚，想替讨逆将军补偿陆家，所以将同情误以为是喜欢。”
孙尚香神情坚决地摇头，“不是的！我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或许、或许最开始，有一部分你说的原因在，但是去年重阳节宴时，我看见你和顾家女郎走在一起……”说到此她顿了顿，复又抬眸看着他，轻声道，“从那时起我就意识到我喜欢上你了。”
陆议仍然垂眸不看她，脸上强撑起的那丝笑意已消散不见，眉眼间有化不开的悒色，默然半晌无语。孙尚香见他如此反应，脸上不由显出几分急切。
她已经说得这般明白，陆议却还在回避，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只剩最后一步，他仍旧却步不前，他的神情和态度，似乎已经说明了他的想法……
孙尚香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却依旧不甘心，内心仍含有一丝希望，她必须得听他亲口说，她才能信。
念及此，她有些愤闷地叹了口气，追问道：“我一个女子，都能鼓起勇气，向你坦白我内心的感情，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我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呢？”
孙尚香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回答，却也怕他的回答令她失望，感情之事一旦点破，若非两情相悦，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可转念又想到，他若无心于她，她又何必纠缠不放？早点说明白，她也不必再为此辗转反侧，胡思乱想，不得安宁。
他若喜欢她，再大的艰难险阻她也愿意去克服，可是，若只是她一厢情愿，那还不如趁早放手，与其在一段求不得的感情里苦苦挣扎，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孙尚香下定了决心，不再犹疑不定，凝眸看向陆议，等待他的答案。
陆议眼睫微颤，清亮的眸光变得幽深不明，隐有压抑地悲伤翻涌，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掌心传来的痛意令他清醒，终于，他闭眸深吸口气，转瞬之后睁开眼，正视她的目光，张口欲语……
“公子！”
“郡主！”
桥下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打断了廊桥上的二人。
陆议和孙尚香不约而同地偏过头，只见浑身湿透的阿泰匆匆跑来，身后还跟着同样变成落汤鸡的夏歌。
看见孙尚香的一刹那，夏歌瞬间喜极而泣，提着湿漉漉的裙摆小跑上台阶，上前拉住孙尚香又哭又笑，忙不迭道：“郡主！您真的在这儿！太好了！太好了！”
原来方才阿泰去取马车时，正好就碰见县丞带着两名女子赶到潮神庙外，一问之下，得知两人是郡主的贴身侍女，连夜从吴县赶来海昌，奉吴侯之令迎郡主回府，阿泰虽吃惊侯府来人竟这样快，但也不敢耽搁，立马带着她们来见孙尚香，可是到了树下却不见人影，阿泰大惊失色，突然天空又下起暴雨，四人稍一合计，便决定冒雨分头寻找。阿泰没想到他们跑到这么远的一座廊桥上来避雨，正想询问，忽然见自家公子和郡主脸色有点不对劲，两人都皱着眉头，竟像是才吵过架一般，阿泰难以想象自家公子是个会吵架的人，当然更不可能和郡主闹矛盾了，他搞不清眼下状况，识趣地闭口不言。
夏歌从孙尚香离家后就担惊受怕，得到吴侯的命令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海昌，她和冬歌都是担心得一夜没睡，就怕消息不准。如今看见郡主安然无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来，怎能不激动？是以不仅忘了行礼，更是忽视了一旁的陆议，只顾着拉着孙尚香，不停地抹眼泪，抽泣道：“郡主，您留书出走，又不说去哪儿，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婢子万死难辞其咎啊……”
孙尚香内心只剩下哭笑不得，先是在愤怒中剖白心意，还没得到陆议回复又被打断，今日发生之事一波三折，简直比戏剧还戏剧化。
眼看夏歌还拉着她的袖子哭个不停，孙尚香只得先安慰好她，用袖子帮她擦了擦脸上泪痕，无奈道：“好啦，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哭什么？”
夏歌极力忍住泪意，却还是带了丝哭腔哽咽道：“您可是不知道，知道郡主离府后，太夫人忧心不已，主公大为震怒，斥责我们没有看好郡主，若是再找不到您，恐怕就要把我们全给赶出府了……呜呜……”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孙尚香拍拍她的肩，郑重保证道，“我回去就跟二哥说清楚，绝不会让你们受罚的。”
夏歌连忙摇摇头，“婢子不是怕被赶出侯府，只是怕我们都被赶出去了，就没人照顾郡主了。”她胡乱擦干脸上泪水，挤出一个笑脸，“冬歌还在找您呢，我这就去叫她，我们马上启程！”
“不急。”孙尚香拉住她，问道，“来的人就你们俩？”
“自然不是。”夏歌如实回答，“主公还派了一艘大船和百名护卫来接郡主，不过主公吩咐不要四处伸张，命我们着布衣，扮作商船旅客前来，护卫们现下正在驿馆待命。”
百名护卫……孙尚香顿时心里嗤笑一声，要是她不肯走，孙权是准备让人绑她回去吗？
夏歌见自家郡主似乎在犹豫，忙着急恳求道：“郡主，我求求您快回府吧！太夫人和主公真的很担心你啊！”
孙尚香沉吟不言，转眸看向陆议。
陆议仍垂着眼眸侍立在旁，安静得几乎能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阿泰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了一遍，心道郡主这神情明显是在等公子开口挽留嘛！可公子一言不发……阿泰在心里默叹一口气，适时帮腔道：“今日天色已晚，郡主也劳累了一天，不如稍作休息，明日再出发。”他看了看天际的落日，又急忙补充了一句，“这夜间不好行船，天黑之前怕也赶不到下一个渡口停船啊。”
夏歌听后，心想他说得有道理，是自己太心急考虑不周，便没有再劝孙尚香马上走。
孙尚香点了点头，“明日启程。”她虽是在对夏歌说，眼睛却始终看着陆议，“我还有事，必须得弄清楚。”
……
没过多久，海昌县丞和冬歌也寻了过来，冬歌年纪较长，性情娴静稳重，见到孙尚香虽不至于像夏歌那般激动得语无伦次，但也是热泪盈眶，连连道郡主平安就好。
看着两个侍女这般担心自己，孙尚香既感动也内疚，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留书出走，母亲只会更加担忧，心里越发愧疚。
乘车回驿馆的路上，阿泰驾车，陆议和县丞骑马跟在马车两旁，孙尚香静静坐在车里，一路无话。
来到驿馆，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侯府护卫，皆身着乌衣，腰佩利刀，整齐有序，神情肃然。孙尚香一见这阵势，纵使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地在站住脚步。
众人一齐跪倒在潮湿的地面上，齐声喊道：“拜见郡主！臣等奉吴侯之令迎郡主回府。”
不大不小的院落里黑压压地跪满了人，齐声参拜，声势雄壮，站在陆议身后的阿泰和海昌县丞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反应过来后亦连忙跪下。
陆议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孙尚香，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孙尚香亦转头看向他，两人目光甫一触及，陆议便迅速移开了目光，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怅然、无奈、还有淡淡的忧伤。
随后他侧身后退了一小步，双手合揖，朝孙尚香躬身一礼。
仿佛两人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在进退维谷间徘徊，却不能前进一步。
孙尚香盯着他看了半晌，仿若赌气似的，故意朝他走进一步，倾身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日所言，句句真心，明日我便启程回吴了，你……你好生想清楚，我等你到辰时。”
陆议闻言背脊猛地一僵，头垂得更深，长睫轻颤，却仍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
众目睽睽之下低声耳语，无疑是与亲近之人间才会有的小动作，跪在地上的护卫中有不少悄悄抬眸的，正好窥见这一幕，立马纷纷垂下头，若不是经受过良好的训练，几乎都会露出震惊的神情。
低声说完那句话，她站直身子，又凝视陆议片刻，幽幽轻叹口气，转身走下台阶，唤众人起身，随即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朝驿站内堂走去。
她这举动像是故意用行动证明她今日所说的话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只在乎他的心意。
而她说等他到辰时，言下之意清晰明了。
辰时过后，他若不来，她便放手，永不回头。
陆议深深凝望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仿佛想把这个骄傲又决然的身影刻进心里。
直至她转过回廊，背影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转身，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驿站，挺拔俊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道的尽头。
大家除夕夜快乐哦过年回家真是美滋滋^^
：我不是故意放玻璃渣的……那啥，小鹿后面会体会到什么叫拒绝一时爽并不，追妻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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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尚香内心只剩下哭笑不得，先是在愤怒中剖白心意，还没得到陆议回复又被打断，今日发生之事一波三折，简直比戏剧还戏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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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尚香盯着他看了半晌，仿若赌气似的，故意朝他走进一步，倾身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日所言，句句真心，明日我便启程回吴了，你……你好生想清楚，我等你到辰时。”
陆议闻言背脊猛地一僵，头垂得更深，长睫轻颤，却仍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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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说等他到辰时，言下之意清晰明了。
辰时过后，他若不来，她便放手，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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