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光线昏暗的牢狱内血腥气弥漫，隔了重重牢门仍时不时飘出声嘶力竭的哭声吼声。
吴侯大军来得及时短短半日就或抓或杀了上百名二贼余党，几乎将太守府大牢塞满甬道地面上满是尸体被拖过后留下的血迹。
孙尚香面无表情地向大牢深处走去，连为她引路的谷利都被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刺得皱眉，而她依旧神色冷凝不言不语仿佛不是行走于阴森骇人的大牢，而是富丽堂皇的大殿。
终于到了最里间牢房外，谷利打了个手势看押士兵立马将牢门打开孙尚香挥了挥飞舞的尘土跨门而入看到蜷缩成一团靠着石壁的少女不由站住脚步。
一瞬间只觉如鲠在喉心里有无数话想质问她，猝然间又不知从何开口。
傅淇双手双脚皆被锁链缚住衣衫肮脏，鬓发凌乱，听到声响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憔悴脏污的脸。
看到孙尚香她也愣住了，良久怔然无语，苍白的唇轻颤不已，秀气的杏眼中渐渐漫上水汽。
一如当年初进侯府时那个狼狈又可怜的女孩。
旧事浮现眼前，孙尚香心中怒火烧得更盛。
怜其孤苦无依，收容进侯府，教她习字练武，待她说是如同姐妹都不为过。
孙尚香自认，没有半点亏待她的地方，可谁曾想，你以为忠心良善之人，你以为亲近信任之人，你以为情同姐妹之人，却出其不备在你背后捅上一刀。
孙尚香居高临下，冷冷睨着她，“你哭什么？”
傅淇双眼噙泪，垂下头，哽咽道：“我对不起郡主。”
“呵。”孙尚香只觉可笑，“你即知对不起我，为何还勾结二贼，害死夏歌和那么多护卫，也差点置我于死地？”
傅淇颓然摇头，泪水从眼角滑落，“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们告诉我，只是扣住郡主和四公子，不会伤及你们性命。”
“他们？你说妫览戴员那两个恶贼？”孙尚香冷笑一声。
忽然间，她眸光微凝，意识到一个问题。
妫戴二贼自盛宪被诛后一直逃匿山中，去年才被三哥征辟为官，他们在丹阳势力再深，也不可能这么快把手伸进吴侯府。那他们是何时收买她的？
孙尚香朝她走过去，厉声追问道：“他们何时找上你的？”
“除了你，吴侯府内还有哪些人是细作？”
“除了丹阳这次，这些年你还做了什么事？”
面对孙尚香一句比一句凌厉的质问，傅淇紧咬双唇，头垂得更深，浑身因流泪抽噎微微发抖。
孙尚香蹲下身，眼底猩红，眼中满盛怒意，一把攥住她衣领将她提溜到面前，“妫戴二贼的阴谋你早就知道吧？你还知道些什么？参与过什么？快说！”
傅淇身子抖得更厉害，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流下，似害怕又似痛苦，然而抽泣半晌，嘴上只是道：“求郡主赐我速死。”
孙尚香死死盯着她，气怒溢满胸腔，手紧紧攥住她衣领，指节用力到发白。
牢门旁的谷利及两位士兵都明显觉察到了孙尚香的愤怒，心想这侍女看着柔弱但还真是硬茬，若郡主这手扼住的是脖子，恐怕她现在已经被活活掐死了。
片刻后，孙尚香缓缓松手，蓦地又发出一声冷笑，“你背后的人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不仅让你毫不迟疑地背主，甚至宁死也不肯招供。”
傅淇深吸一口气，终于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孙尚香，低声道：“没有谁给我好处，全是我心甘情愿的。”
“没有好处？”孙尚香当然不信她的说辞，冷笑不止，语带讥诮反问，“那你做这些背信弃义、伤天害理的事是为了什么？”
“我孙家有何处对不起你？还有被你害死的夏歌和上百名护卫……他们有对不起你吗？这么多无辜鲜血因你而流，你、你！”
悲怒交加之下，孙尚香几乎说不下去了。
傅淇眼圈通红，双唇颤抖，似陷入了极大的挣扎。
她并不是像妫戴二贼那般泯灭良知之人，可她的确也害死了许多无辜性命。正因如此，她才会这么痛苦。
几番张口欲语，傅淇终于缓缓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
孙尚香勃然变色，顿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直视自己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说！”
虽然对方声如蚊蚋，可孙尚香离得最近，还是听清了。
她说的是报仇！
下颌很快被掐得乌青，可看着孙尚香眼中的震惊，傅淇反而轻轻笑了，好似终于可以放下一块大石，“那些事憋在我心里太久，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郡主了。”
“我不姓傅。”她一字一句道，“我本姓许。”
“我父亲是前吴郡太守许贡。”
“我兄长就是傩会上行刺，也是四年前暗杀孙策的刺客。”
谷利和身后两名士兵惊得目瞪口呆，而孙尚香已从最初的惊怒中回神，渐渐松开手。
她是许贡的女儿，是为报仇而来，那她的行为就都有了解释。
“所以，当年刺客将傩戏班灭口，又让你扮作戏班遗孤，只是为助你进入侯府的一步棋？”
孙尚香忽然反应过来，傅淇，复仇的棋子……
竟然连名字都隐藏着仇恨！
而自己竟被蒙骗了这么多年！
孙尚香扯了扯嘴角，讥讽一笑，不知是笑自己愚蠢，还是笑她的可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孙策害得我家破人亡，若不报仇枉为人子。”傅淇淡淡解释着，眼中无悲无喜，仿佛一切尘埃落定后的寂然。
“你既恨我孙家，这几年你在我身边，明明有很多机会，为何不杀我？”
傅淇沉默垂下了头，往事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小霸王孙策以雷霆之势席卷江东，打败她的父亲，夺得了吴郡。
孙策当时虽允诺不杀她父亲，可没过多久，还是出尔反尔痛下杀手。
她和兄长在几个门客的保护下逃走，过着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生活，兄长每日都会掐着她的肩膀告诫她不忘家仇，他们定要让孙氏血债血偿，替父亲夺回失去的一切！
后来，兄长找到了一个叫盛宪的名士，是父亲之前的吴郡太守，在江东势力很广，据说还曾与父亲有过旧怨。
出乎意料的是，盛宪不仅摒弃宿怨收留他们兄妹，还说要助他们复仇。
再后来，就是借傩会设局，本想刺杀孙策却失算，将计就计将她安插入侯府，伺机打探传递消息。
在吴侯府度过的六年时光，让她从垂髫蒙童长成了豆蔻少女，这几年可以说是她悲哀人生中最重要也最难忘的一段时光。
她跟着郡主学骑射武功，跟着冬歌姐姐读书习字，郡主和其他侍女们也待她情同姐妹，就连脾气急躁、常给小侍女们甩脸色的夏歌姐姐，也是真的关心她。
想到因她而死的夏歌，傅淇内心越发被愧疚折磨得隐隐作痛。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过动摇的时刻。
虽然兄长无数次说过，等他杀掉孙策、夺回吴郡时，必灭孙氏满门，报仇雪恨。可她心里其实并不赞同这个想法。
她恨孙策，却也不得不承认，孙策一统江东，给百姓们带来了难得安宁的日子。而孙策一死，必定会给江东重新带来动乱。
再者，在吴侯府生活了这些年，她清楚知道郡主、吴夫人、四公子等等都是很好的人，她又如何忍心看他们死？
傅淇从回忆中慢慢抽离，抬眼看着孙尚香，眼中流露出淡淡惘然，“说到底，冤各有头，债各有主，郡主那时也还年幼，害死我父亲的是孙策，与郡主关系不大。”
孙尚香猛地起身，声音骤然拔高，“那你为何又要害我三哥？”
傅淇仰头瞧着她，反问道：“郡主忘了吗？我兄长刺杀孙策后被俘，亲自动手处死他的正是您的三哥。”
“……”
孙尚香无言以对，身体晃了一下，眼中迷茫痛苦交织，虽仍是居高临下，却没了先前的冷傲睥睨的气势。
谷利见状，压不住心里的怒意，走上前抱拳道：“郡主，不用与她废话了，看来不用刑她是不会招供幕后之人，属下请求……”
话未说完，就被孙尚香抬起右手阻止。
谷利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悻然闭嘴。
孙尚香深吸一口气，右手握拳缓缓垂下，极力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情绪。
半晌后，她再次低头看向跪坐在冰冷石地上的少女。
“趁吴侯西征，煽动山越叛乱，趁机谋害三哥，意图掌控丹阳，北迎杨州刺史刘馥，还有妄图控制我和四哥，进而威胁二哥。这一环扣一环，几乎天衣无缝。”
“妫戴二贼心思狠毒，却不见得有如此缜密，除他们之外一定还有其他谋划之人，而且那个人就隐藏在吴侯府。”
“只要你供出那人，我可以留你一命。”
傅淇瞳孔微微一缩，神色微怔。
谷利大吃一惊，要不是此女已无亲人，凭她的身份和做下的这些事，灭族都不为过！放过她不是留下后患吗？
难道郡主是设计诓她，只为探出其他细作？
马上谷利就否定了这个猜想，郡主心高气傲，从不屑用低劣手段达到目的，许下这个承诺应该是认真的，不然她也没必要请求主公将这个侍女的处置权交给她。
可是主公会同意吗？
谷利心里惴惴不安，还欲再劝，被孙尚香凌厉的眼风一扫，瞬间不敢再多言。
孙尚香转回头，看着默然无言的傅淇，“怎么，你不信？”
“我信。”傅淇轻声开口，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
她踉跄站起身，“只不过……没必要了。”
“父兄仇已报，我心愿已了。”
“而我欠下的血债，我也会赔给他们。”
说罢，她唇畔笑意消散，眼神陡然坚决，孙尚香蘧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瞳孔紧缩，然而她来不及阻止，傅淇已毫不犹豫扑身撞向石墙。
砰的一声，鲜血溅上灰暗的石壁。
少女的身子软倒在地，几息之后便已气绝。
剧情越写越丧是肿么肥四……都不好给男女主发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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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尚香转回头，看着默然无言的傅淇，“怎么，你不信？”
“我信。”傅淇轻声开口，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
她踉跄站起身，“只不过……没必要了。”
“父兄仇已报，我心愿已了。”
“而我欠下的血债，我也会赔给他们。”
说罢，她唇畔笑意消散，眼神陡然坚决，孙尚香蘧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瞳孔紧缩，然而她来不及阻止，傅淇已毫不犹豫扑身撞向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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